发布时间:2024-11-01 08:30:27 来源: sp20241101
新闻调查丨渔民上岸之后,就业怎么解决?还有哪些现实问题?
2020年1月1日零时开始,江西率先推进“长江禁捕”,让这些“以湖为田”的打鱼人的生活有了彻底的改变。如何拓展就业面,让更多的人高质量就业?如何真正做到“退得出、稳得住、能致富”?渔民上岸之后,现实的问题需要在实践中寻找答案。
在南昌,退捕渔民柏友坚和谢钦奎很早便开车上路,赶往当地最大的市场,购买第二天的要用的食材,为四个学校提供学生餐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在鄱阳县,范海华和范少军也匆匆上路,一天的巡护工作从此开始,从四年前的打鱼人变成现在的护渔员,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转变。
在余干县,江良清也穿上了“护鸟员”蓝色制服,提醒游客不要惊扰候鸟。
在都昌县,段华勇即将离开老家,前往广州打工,过去四年他都是靠打工挣钱。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退捕上岸的渔民。2020年1月1日起,长江流域332个水生生物保护区率先实行永久性全面禁捕,2021年1月1日起,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实行暂定为期十年的常年禁捕。范围涉及全国15个省市。
在江西,先于全国推进的“长江禁捕”,让这些鄱阳湖里曾经的打鱼人命运发生了改变。
不能让退捕渔民船网交了以后心寒
江西九江的湖口县是“退捕禁捕”的试点县。重点水域的“禁捕退捕”,江西比全国早一年,而湖口县则在2019年11月便开始“退捕禁捕”。
夏华木是湖口县禁捕办公室的副主任,全程参与了禁捕退捕的试点。长江十年禁渔的很多政策和办法都在湖口县先行先试。
夏华木:专业渔民有捕捞证,兼业渔民也有捕捞证,专业渔民没有土地,是非农户口,我们农村人讲是城镇户口。兼业渔民实际上是农村户口,家里有一亩三分地。
捕捞证是确认渔民身份的证明。在此基础上,再以“收入来源的性质”区分出专业渔民和兼业渔民。
夏华木:政策有区别,体现在社保给他们的保障方面,我们的专业渔民按城镇灵活就业人员交社保。政府帮他补助60%,如果说现在8000多块钱我们帮他补4800元,兼业渔民就是3000元。
无论是专业渔民还是兼业渔民,建档立卡后,他们的劳动就业、社会保险等信息都会进入当地相关部门的动态管理范围,并长期跟踪。
夏华木:在当初试点时候跟他们说了,你们的保证问题我们以后是要跟踪的,要关心的,有困难找我们退补办或者找政府都可以,我们会想一切办法帮他们解决落实,不能让退捕渔民船网全部交了觉得心寒,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在湖口,渔民的“建档立卡”制度从“退捕禁捕”之初就已经建立,这种动态跟踪和帮扶,会精细到“一户一策”,并保证一个家庭至少有一人稳定就业。
为保障退捕渔民上岸后能稳定就业,渔民所在地的劳动就业指导部门会至少提供1次政策宣讲、1次职业指导、3次职业介绍;对有培训需求的退捕渔民,至少提供1次职业技能的培训。
在2022年和2023年的统计资料里显示,湖口县建档立卡的820个渔民中在企业就业的比例超过了50%。
江西省湖口市创业就业服务中心主任 沈江波:我们这么多年下来,灵活就业的比例也比较低;企业吸纳的比例比较高。相对他们的就业更充分,质量更高。
有了当地政府在渔民与企业间的牵线搭桥,渔民的就业过程被缩短,也更加顺畅。
从江西省的情况看,除了各地的企业能消化一部分退捕渔民,剩下的退捕渔民还得靠自主择业去寻找出路,这个过程更为复杂且不稳定。
大塘村地处庐山市区南康镇,濒临鄱阳湖,曾是一个专业渔业村。大塘村有3个村民小组,385户,1515人,进入建档立卡范围的550人,他们可以进入到“禁捕退捕”的保障范围,享受国家和地方政府的专项财政补贴。
除了上缴捕捞工具的“一次性补贴”之外,“养老保险制度”是退捕渔民的兜底保障。这也是“长江十年禁渔”,国家在保障23.1万退捕渔民时的主要政策方向之一,“禁捕退捕”对于这个有漫长历史的渔业村来说,每一份档案都记录着一份转型之重。
克服退捕后的茫然无措,是退捕渔民共同经历的第一道坎。他们长期“以湖为田”,依赖捕捞为生,面对突然的转变,特别是五六十岁的退捕渔民,即便有国家的兜底保障政策,要在变化剧烈的社会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活法”,并不容易。
江西省庐山市大塘村党支部书记 张秋林:我手机带在身上就天天发这些招工信息,而且向外面求助。我说强大的朋友圈,如果说有合适我们渔民做的不需要太多技术的活,体力上的活你们可以联系我。
这样“见缝插针”的做法也只能解决少数人的就业,要解决更多退捕渔民的就业还需要想更多的办法。
退捕渔民自主创业 遇到困难政府帮扶
清晨五点,配餐公司的员工们便开始了他们忙碌的一天。在这个公司里,包括企业的所有者在内,大部分都是南矶山乡退捕上岸的渔民。他们的自主创业已经走过了艰难的第三年。
作为公司的股东之一,谢钦奎最初的想法,也是要把以前一起在湖上打鱼的伙伴们聚在一起,在自主创业上闯出一条路来。
虽说谢钦奎所在的南昌市新建区也在努力提供就业机会,但在退捕禁捕政策实施的最初的日子里,谢钦奎和许多渔民一样,离开熟悉的环境,他们心中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谢钦奎:现在有人说我们是自己发钱给自己买了份工作打工,就是到现在目前我们还没赚到钱,只能赚到工资。
今年,这家配餐公司通过公开竞标得到了3000份学生餐的订单,周一到周五的11:45前,餐食必须准点摆在四个学校学生的餐桌上。
谢钦奎:我们的成本价是九块一,员工工资达到了两块五左右,一份餐盒就只有几毛钱的纯利润,大概在八毛、九毛之间。
行业要求高,利润很低,这一切都出乎谢钦奎和柏友坚这些股东的意料,但已经迈出的步子很难再收回来。否则损失更大。更重要的是身边还有一批乡亲和曾经的伙伴。
退捕渔民邱国勇在公司成立之初就来到这里,在公司里,他既是配餐员,又是司机,身兼多职。
在这里一个月近6000元左右的收入,对邱国勇来说,已经相当可观。但如果离开这里,可选择的去向其实也不多。
邱国勇:这里稳定一点,外面的事也不好干,工资也难找。
虽然身处陌生的行业,但这些曾一起在湖上谋生的乡亲依然可以相互搀扶。即便公司在刚成立不久,便遭遇了持续三年的疫情。困境中,所有的员工都选择不离不弃。
谢钦奎:因为之前开公司的时候,他们都援助过我们,在疫情期间,我们没钱发工资,他们也没吵,现在虽然说在公司是我的员工,在外面就是亲戚朋友了,人与人之间感情在,恩情也在。
对这家刚刚起步的配餐公司来说,有这样的员工是一笔难得的财富。在事关存亡的关键时刻,来自政府的帮助,让公司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柏友坚:我们以前本来就是渔民,加上三年的疫情,还有我们经验不足导致困难重重。关键的时候还是政府出面,帮我们解决这些难题。政府帮我们拓展业务,帮我们贴息贷款,到我们这里亲自指导,请专业的机构人员帮我们培训,这一系列都是政府给我们出面的,所以才走到了今天。
这家公司经营状况在2023年开始好转,即便有来自属地政府劳动就业部门的帮助,但自主创业最后的出路还得靠公司上下的共同坚持。
谢钦奎: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往前冲了,我现在已经带了一帮渔民,已经带出来了。很多渔民这几年当中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所以说我只能向前冲,把这些渔民带好。
这个蔬菜种植基地也是由退捕渔民创办的,谢钦奎在考虑直接与蔬菜基地合作来降低运营成本。
涂继广和涂志文是这个基地的大股东。同样是自主创业,境遇却迥异。
涂继广:现在稳定了,资金也稳定了一些,一年比一年好,一年比一年在上涨,最难过的是开始搞的时候,那个时候思想压力大,有的股东就想这个东西会不会亏。
辛苦了三年,在去年有了第一次分红。1680亩的蔬菜基地,除了大棚由联圩镇政府投资,背后的投资主体是80个大大小小的股东,这些人都是联圩镇沿江村和河下村的退捕渔民。
涂继广:2021年开始搞的时候,我们是没有搞这么大的,搞了400亩,第一批种了160亩茄子,我们亏了一百多万。
第一年就亏了100多万,对于这些渔民的信心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为了创办这个基地,参股的渔民拿出了多年的积蓄,有的甚至抵押了房产。
涂继广:怨言肯定有,鼓励的也有,消极的也有,说闲话的也有。为什么会亏,第一年我们经验不足,对市场不了解,这是我们的弱点。
这个基地不仅仅是一个经济实体,它还承载着80个股东身后几百人的生计和希望。为了让基地迅速摆脱困境,镇政府找到股东之一、河下村村支书涂志文,希望他能成为这个基地的领头人,并督促基地找来有经验的专家指导种植。
来自镇政府的帮扶资金也开始注入,使得基地的道路等设施迅速改善。对土地流转给予的补贴,也让基地每年都能扩大,从而带来更多的渔民就业。
今年,涂继广他们将重新规划基地,而“更有机”将是他们的方向。
在江西省,长江十年禁渔的政策已推行近四年。退捕上岸的渔民,已逐渐远离退捕初期的困惑与焦虑。
涂继广:还有十户贫困户参了一点股,赚钱不赚钱每年两千,还有我们每年要交三十到四十万到村里面,我作为这个基地的领头人,还是有信心把这个基地搞好。
在他们的种植计划里,400亩的“稻虾连作”也将扩大到600亩。而他们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距离这里40公里外的“稻虾连作”模式已成蓬勃之势。
退捕渔民加入合作社 在生态农业公司当“新渔民”
“养一季龙虾,种一季水稻”的“稻虾连作”模式,在江西九江的永修县已扩大到了21万亩。在这样的模式里,退捕渔民赵明福的渔民合作社和生态农业公司之间找到了彼此合作的契机。
江运珠:2020年,当时我们乡党委书记说你们要不要回来支持一下乡村振兴,来搞一下土地生产,结果我们投的第一年就花了1000多万,基础设施太差了,把稻谷种下去之后倒堤了,第一年遭遇洪水就倒堤了,好在我们买了保险。
次年,江运珠开始尝试“稻虾连作”,以提升亩产的效益,加快成本回收的速度。在当地农业部门的推荐下,长期从事湖上捕鱼的赵明福成为江运珠的理想人选。
江运珠:我们首先想到要找专业的团队,这么大的面积如果仅用老百姓捕捞,时间上肯定是来不及。我们说到这里搞稻虾,也是在水上,一年给你多少收益。大概我们去了三趟,他抱着试试的态度,做了一年以后就有信心了。
赵明福还是永修县永星养殖专业合作社的社长,在他的合作社里有30多户退捕渔民,“稻虾连作”的模式是退捕渔民乐于融入的行业,在这个模式里退捕渔民不会有丝毫的“技能焦虑”。
采访者:这个地方的工作怎么样?
赵明福:还可以,三年每个人都搞到了将近10来万块钱。比较稳定,一年辛苦四个月,种稻子就不管了,我们是外行,可以打点小零工。
与赵明福一起在这家公司养虾的退捕渔民还有20多位,因为有合同的约束,人员相对稳定,在这家公司看来,退捕渔民合作社无疑是难得的优质人力和技术资源库。
江运珠:他们干这个哪怕少挣一点,但他们都有劲。有时候打雷下雨我们都担心,说你们今天不要下去,他们说不用担心,我们在水上搞了一辈子,不用你担心这些问题。
同样,这种“稻虾连作”模式的存在也是一种技术示范,能让更多的退捕渔民去模仿。邹帮林在这家公司的三年里,掌握了全套的养虾技术,并尝试从这里走出去。
今年,他接手了一处200亩的水面,开始自己单干。无论从情感还是市场的角度,江运珠都乐见其成。
在永修县的三角乡,一处占地约25亩的龙虾产业园已经运营了两年。这里有分拣中心、加工储藏中心、物流中心和交易中心,外加一万亩的“稻虾连作”基地。每个环节都可以吸纳退捕渔民就业。
4月,今年的第一批龙虾大量上市,在交易中心里将有近2000人在这里聚集,分拣、打包,将龙虾运往全国。
周鑫:我们和政府搞了一个就业之家,养殖业有5000人就业,分拣工大概2000人就业,销售1000人就业,整个加工1000人就业,直接受益6个乡镇,涉及13个村。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交易中心的存在,直接联通了养殖户与市场之间的通道,价格透明、销售稳定,养殖户避开了自养自销、收支难抵的风险。不定期的技术培训也降低了技术门槛。
在共青城青山村废弃圩堤上建起的这处现代化养殖基地,投资主体来自九江市的国有资本。专门养殖鳜鱼、银鲈等高端渔获,以填补因“长江十年禁渔”后所产生的市场空缺。
姚俊:我们作为国企去做一些低端的水塘养殖,与民争利不是我们的方向。因为大塘和水面的养殖基本上是四大家鱼,养殖这种特种鱼类相对来说很少,国有资本闲置和废弃的资产要盘活,这是我们一个目标,这一块正好是一个废坝,正好土地性质也适合干循环水。
这个基地的投资总额超过了5000万,国有资本的进入让这个岌岌无名的渔业村的发展有了另一种可能。
江西省共青城市苏家垱乡党委书记 曾庆春:我们目前做过一些简单测算,比如说设施渔业这一块,我们吸纳的本地的就业已经有七十多个人。在建设过程中,最多的时候有300多个人务工,都是本地人,以后生产经营环节、临时用工各方面,还会有非常多的工作机会。
已经试运行半年之久的养殖基地,开始频繁地在附近的退捕渔民中招工。并通过系统培训,让曾经在湖上牧渔的传统渔民成为养殖基地的“新渔民”。
除了能解决一部分就业,更让当地看中的是企业与青山村的利润分配方式,他们把这种模式简称为“34111”模式。
利润的30%用于项目的扩大再生产,40%用于企业的风险保证金,而剩下的10%用于青山村老人与儿童的幸福食堂,10%用于乡村劳动技能培训,还有10%用于村民防止返贫的资金支出。
像这样的基地已有8个项目在九江市的湖口县、瑞昌市等地落地。
村庄发展文旅产业 在实践中寻找答案
2020年,几乎是在江西省“禁捕退捕”措施出台的同时,大塘村获得了庐山市打造最美岸线示范村的机遇,在这次机遇之下,大塘村有了一次脱胎换骨的变化。
也正是有了这次的机遇,曾经的专业渔民村有了新的发展思路,围绕渔业文化和休闲的文旅产业的发展开始成为消化退捕渔民的新方向。
每周末,大塘村一家名为“林夕家”的食品店就会热闹起来,来到这里吃蛋糕、喝咖啡,更多的年轻人则是来这家网红店打卡。
小店的主人叫李梦,“林夕”取自“梦”的上下拆分。李梦是退伍军人,也是渔民张夏元家的儿媳。
与很多退捕渔民的家庭一样,都面临重新寻找收入来源的问题。在大塘村的这户人家里,借助村庄变化的顺势而为,让李梦找到了合适的方式。
李梦:最早是以线上为主,或者是天气好的时候到我们这来坐一坐。平时也会有一些周边的客人慕名而来,看一看这边的风景,顺便在我们店吃吃蛋糕、喝喝咖啡。
李梦的小店依然红火,即便还有很多退捕渔民的就业充满未知。但随着类似的业态不断增多,大塘村的振兴就有了一个令人期待的开始。
在大糖村,一场别开生面的“村晚”已经落幕,村民在家门口演“村晚”,游客们沿着美丽的湖岸看“村晚”,在行进中打卡,也让更多的人知道了不一样的大塘村。
张秋林:我们举全镇之力搞“村晚”也是为了提高知名度,两条路走,一个是文旅和餐饮在一起,再就是运输业。
如何拓展就业面,让更多的人高质量就业,如何利用村庄的优势,并进入县域经济的循环圈,大塘村还有更多的问题都需要在实践中寻找答案。
张秋林:我觉得有一句话,叫“栽好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我们现在还是栽梧桐树的这个过程,我有信心。 【编辑:李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