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1-27 23:44:42 来源: sp20241127
今年是我国现当代文学大师孙犁先生诞辰110周年,为了纪念和缅怀孙犁先生为现当代文学发展作出的杰出贡献,天地出版社于今年7月重新出版了其享誉文坛的著名小说集《白洋淀纪事》。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尽管孙犁小说作品的数量并不宏富,但经过时间冲刷与风雨洗礼,其作品品质无疑经受住了历史的检验,其小说风韵的独特、情致的高雅、语言的隽永、表达的超逸,呈现出历久弥新的艺术魅力。尤其是作为孙犁代表作的短篇小说集《白洋淀纪事》,情与景合,意与象通,既有小说情节的畅达与生动,又有诗歌的凝练和散文的疏放,呈现“诗化文学”的卓异特质,这种诗化特质构成了孙犁小说独特的美学风格。
情感是小说的生命与灵魂,可以说没有情感就没有文学艺术。浓郁的情感如同河流一样,流淌在《白洋淀纪事》的篇章结构中,成为孙犁小说艺术生命的关键所在。孙犁先生善于在小说作品中表达情感,他的情感以节制、含蓄和内敛的方式在《白洋淀纪事》中呈现出来,好像小桥流水般细浸慢润地渗入《荷花淀》《芦花荡》《采蒲台的苇》等作品的字里行间,显示出一种委婉清约的抒情韵味。正如孙犁先生在《文学短论》中所说:“在现实生活中,充满伟大的抒情,在现实主义作品里,作家丰盛的情感含蕴在描写和人物的对话里”,“没有真实的激动了的感情,就写不成好文章”。
《白洋淀纪事》收录了孙犁先生从1939年到1950年创作的大多数作品,主要包括《荷花淀》《芦花荡》《嘱咐》《采蒲台的苇》《山地回忆》《正月》等名篇,这些作品具有诗的张力和质感,不但头绪较为明晰单纯,情节较少枝枝蔓蔓,而且大多截取的是丰赡生活的一个侧面或一个片段,以此为视角呈现彼时冀中平原社会生活的整体风貌,使人深切感受脉动的时代气息。在《采蒲台的苇》《嘱咐》《亡人逸事》《吴召儿》等诸多篇什的创作实践中,孙犁先生非常注重感情的特殊功效。这部短篇小说集主要运用诗歌抒情手段铺陈情感、渲染气氛、感染读者,近乎达到一种诗化的高超意境。
叙述自然而简约、状写质朴而精巧,构成了《白洋淀纪事》诗化意境的一个重要维度,也是《白洋淀纪事》备受读者青睐的一个重要因由。孙犁小说不以气势取胜,而以情韵占优,众多作品柔中有刚、寓刚于柔,于细腻委婉之中蕴含一股内在的征服人心的诗性力量。孙犁善于在谈笑从容中描摹时代风云变幻,虽写情趣而不落浅薄与轻佻。《白洋淀纪事》的诗化意境绝不是以奇幻和空想构造出来的,而是整个小说集浸透着彼时的社会现实,它并未给时代生活的面貌涂上脂粉,只是将生活本真的美呈现出来。即便《白洋淀纪事》中的部分作品写到了敌人的欺辱和杀戮,也写到战斗的无情与残酷,却从未过分张扬与极力渲染血腥场景,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冀中人民面对日寇顽凶进行英勇无畏的抗争上,放在聚焦生活中美好心灵绽放的战斗间隙里。《白洋淀纪事》平实质朴,毫无虚伪之情、造作之态,这表明孙犁小说的意境创设,虽经深化开拓但不露痕迹,他的小说尤其是短篇小说,不是设色艳丽的工笔,而是白描淡素的写意。孙犁先生善于寓华于朴、寓绚于素,表面朴实、简约,内里珠圆玉润、意境浑成,臻于一种诗化的澄明境界。为了营造和提升诗化境界,孙犁先生经常把感情寄寓在对景物的书写与描摹上,进而形成殊异、鲜明、生动的审美意象。譬如作者在《铁木前传》中写道:“九儿坐在那里,望着空漠的沙岗出神。她继续回忆着幼年时家乡的影子。在母亲去世以后,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小窗的前面。窗外有一棵枣树,因为避风向阳,常常有些小鸟儿在枝头来聚会。鸟儿们玩起来,显得非常亲密。那站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也许就是最亲密的吧,不久,有一只跳到别的枝头。遇到一阵风,它们竟各自飞散了。”这段情趣盎然的点绘与摹写,并不是孙犁先生在抒发自己的闲情逸致,而是以这组灵动、明晰的景象寄托一种微妙复杂的感情。1962年孙犁在一首题为《自嘲》的诗中写道:“小技雕虫似笛鸣,惭愧大锣大鼓声,影响沉没噪音里,滴澈人生缝罅中。”作者于此传递出的美学理念是:即便是一只小小的叶笛,也要使出全部力气将真、善、美的人生追求,幻化为美妙歌声的清泉滴澈在人们心中。可以说,《白洋淀纪事》寓灼热于深沉,化丰腴于平实,以诗情画意感染人打动人征服人,这正是孙犁小说葆有长久艺术生命力的枢机所在。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孙犁先生的语言是生动的语言,更是诗化的语言,几乎每个语句都散发着强烈诗韵,例如《荷花淀》通篇采用的是一种鲜活灵动的诗意语言,这种诗化语言一方面准确传达出孙犁先生的思想情感,展现出客观真实的生活图景,描绘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另一方面赋予小说作品以浓厚诗意氛围和奇绝艺术魅力。孙犁小说的语言美是为现当代文学界所公认的,其小说语言有一种铿锵流转、和谐匀称的内在音乐美,不仅清澈明净,而且朴素本色,特别是明畅而不流于浅露,优美而无刻削之痕,收到言近旨远、辞浅意深的审美效果,如在《荷花淀》里摹绘“那一望无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高高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这种信手铺陈透着一种情韵和节奏。他的小说正是通过这种语言表述,如同清泉一样流进读者的心田。《白洋淀纪事》既有小说作品的生动情节、动人故事和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又有诗意的畅达、凝练、灵动。这种文体与作品的意境保持高度和谐,极富表现力和感染力。换言之,《白洋淀纪事》总是能给读者一种清新、明净、鲜活、自然的美感,这与孙犁先生长期对小说语言的精雕细琢密不可分。孙犁先生的小说语言既不同于赵树理先生那样质朴通俗且富有民间气息,也有别于熔各种艺术方法技巧于一炉的丁玲女士那样委婉绵密繁复,孙犁先生将中国古典文学语言的简洁典雅与民间语言的自然朴素有机融于一体,形成了属于自己的既清新明净又优美雅致的诗化语言。包括《白洋淀纪事》在内的孙犁先生的众多小说,叙事简洁明了,描摹细腻传神,人物对话质朴自然且富有情趣,故事抒情优美深沉而又韵味绵长。总之,清新美与明净美是《白洋淀纪事》的重要艺术风格,也是孙犁先生小说语言的一贯追求,更是与他的诗学特质和诗化境界保持高度一致和紧密协调的。
(作者:刘金祥,系黑龙江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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