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01 04:30:01 来源: sp20241201
当圆明园的千亩荷池只剩最后一朵残荷时,冬天便如约而至了。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冬天就像幸福常常姗姗来迟,好戏也每每最后出场。它以朔风为前导,“正是霜风飘断处,寒鸥惊起一双双”。不光寒鸥,树上的叶子也被寒风尽数吹落,光影斑驳、色彩相杂,为大地铺就柔软的地毯。如果说,春天是一幅素描,夏天是一张工笔,秋天是一轴山水,那么,冬天就是一帧油画。近看,或许有些驳杂、粗糙,远看则浑厚、丰富。描绘它时,大自然调动了太多的艺术灵感,在超然峻拔中展现山水的雄浑,于苍劲刚毅中又穿插隽永的诗情。它的丰富与质感不同于照片定格的瞬间,仅靠眼睛观赏远远不够,要用心去慢慢领悟。过滤了春天的妩媚、夏天的热情、秋天的萧瑟,冬天带给我们的除了寒冷,还有寒冷后面的细腻、真诚与柔情。
不是吗?且看冬天的潇洒亮相:“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清晨推开门,飞雪一下子覆盖了世间万物,倏忽之间大地就披上了一身银装。此时,雪或许停了,白雪堆满枝头、房檐和屋顶,在晨曦中显得晶莹圆润,世界变得纯洁、静谧;或许,雪还在下,一片片晶莹的雪花在天空飞舞,朦朦胧胧,如烟如柳,飘飘洒洒,如诗如画。雪落无声,大道至简,站立窗前的你,一下子心静如水,从容而释然。是呀,雪是冬天洁白的衣衫,把尘埃和浮躁锁定,把落叶和枯草覆盖,在凛冽的寒风中泽被万物,于苍茫的天地间守护温情。随着阳光的照拂,最终不惜化身为水——那是雪的眼泪,也是雪的灵魂,只为促成新的生长。夜半枯树折残枝,晨听新笋拔节声。莫言冬日寒风啸,唯有瑞雪最多情。冬天的美,虽然没有春天的璀璨、夏天的斑斓,也没有秋天的空寂和高远,却深沉而庄重,像是一位阅历丰富的智者,双瞳剪水,慧心巧思,为我们讲述四季的轮回与人生的真谛。
下雪,是孩子们的节日。如果赶上春节,就更有仪式感了。小伙伴们会在院子里堆出一个大大的雪人,鼻子是半截胡萝卜,眼睛是两个煤球,头上戴一顶破草帽。嘴巴呢?也许是一个没了捻儿的“钢鞭”,在鼻子下一横,霸气;也许是哪个女孩儿贡献出来的一张糖纸,剪成月牙状,贴上,雪人立马喜笑颜开。然后,小伙伴们分成两拨,开始在雪地里疯跑、鏖战,偶尔有雪球击中脖子,冰水流进前胸和后背,不由一个激灵,战斗意志却丝毫不减。在那个贫瘠的年代,这是我最难忘的童年记忆。一晃,过去了一个多甲子,两鬓的霜雪早已掩埋了曾经的童趣,雪中赏梅成了我最心仪的乐事。
梅花,是冬天珍贵的馈赠。常见的梅有两种:红梅和蜡梅。蜡梅的躯干不如红梅高大,但花期长,花朵大。北京的卧佛寺蜡梅树极多。刚开花的时候,只展开两三片花瓣,后来变成七八片,越开越密,越开越盛,在凛冽的寒风中越开越多,越开越艳,一簇簇挤在枝条上绽放,压弯了枝头;冰心玉骨,润泽透明,在冰雪的映衬下,像是一片片落地的云霞。难怪诗人感叹:“梅花不肯傍春光,自向深冬著艳阳。”
不错,梅花不及芙蓉清幽、玫瑰艳丽,也没有月季的芳菲与牡丹的华贵。可是,它“冰骨清寒瘦一枝”,风骨何等坚毅,“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气节多么高贵。而且,无论百花的艳羡也好,漫天的风雪也罢,都不妨碍它将大爱撒遍人间,“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这又是多么纯洁的情怀?难怪梅花历来为人们所钟爱,它已经成了一种品格的象征,一种精神的隐喻。
住到京郊后,离卧佛寺更远了,去一趟大不易。所幸,小区里有几簇蜡梅,邻居说,在严寒中,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今年不必远行,便可以体会到王安石《梅花》风骨卓然的意境。不过,观赏蜡梅还是要有风雪衬托才好,如饮佳酿,总要有与之相配的酒具。漫步雪中,听脚步落在雪上的声音,感受飘扬的雪花在脸上融化,深吸一口被雪浸润过的空气,看蜡梅迎着风雪傲然绽放,浮躁的思绪会变得像白云一般舒展、轻盈。
踏雪归来,邀三五知己,点一只铜锅,烫两壶老酒,涮一顿羊肉,是冬天最美的享受。肉片是新切的,豆腐洁白嫩滑,白菜晶莹如玉,还有粉丝、糖蒜也必不可少。聊到兴起,妙语迭出,析人生大义;逸兴遄飞,诵历代华章。当然,话题少不了雪与梅花。
《 人民日报 》( 2023年12月13日 19 版)
(责编:杨光宇、胡永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