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兄弟的“猴王”之路

发布时间:2024-11-14 23:56:00 来源: sp20241114

  苏康

  说到戏曲《西游记》不得不说到根据孙悟空而发展出来的猴戏艺术——因武生猴戏被人们所熟知的两大流派,在戏曲界有着“南章北李”的叫法。“北李”是以京剧为代表的李万春先生的北派猴戏,而“南章”说的就是以绍剧猴戏为代表的六龄童的南派猴戏。正因他们的发展与创新,为一代又一代观众赋予不同的孙悟空形象,这些从孙悟空身上找到光芒,赋予孙悟空灵魂的表演者们成为人们心目中永恒的记忆。

  今年恰逢绍剧表演艺术家六龄童的百年诞辰,他的儿子央视《西游记》孙悟空的扮演者六小龄童,经过8年的打磨,追溯父亲的艺术生涯,在父与子的回忆中,将父亲与戏曲,与猴戏交织的一生汇集为《金猴宗师——我的猴王父亲六龄童》一书。书中通过章家与绍剧几代人千丝万缕的关系,讲述了六龄童与猴戏的不解之缘,通过父辈的故事,也向读者讲述了六小龄童扮演的孙悟空,根来自哪里,魂又来自哪里。

  在六小龄童的人生经历中,二哥小六龄童的英年早逝以及对六小龄童最后的遗言,构成了六小龄童对孙悟空对美猴王最纯真的追求。他努力练功,努力表演,最初就是希望能够再见到哥哥。这样的兄弟深情,在其父六龄童的一生中,也有这样一个人,带领他走上戏曲之路,并成为他这一路最大的支持。这个人就是六龄童的哥哥七龄童。

  章宗义是章家的小儿子,而章宗信大他3岁,他们样貌相似,个头差不多。母亲经常给他俩穿同样的衣服,这使得俩人经常被误认为是双胞胎。也因为这样,章宗信和章宗义从小就在一起玩,兄弟俩感情非常好。

  章宗信从小就聪明过人,在孩子中也是孩子王的角色,他总是领着一帮孩子做游戏,偶尔学着大人有模有样地排戏。章宗信总是当元帅,而章宗义则是扮演他的手下大将,在玩闹之中兄弟俩对角色扮演充满了兴趣。

  章宗信悟性强很快就被父亲章益生选中,按照接班人来培养,磨炼戏曲技艺。恰逢那时,章益生接手了上海老闸大戏院,这让绍兴大班在上海这种大城市开了花。不久章益生就把章宗信叫到上海,开始登台演出,当时只有七岁的章宗信,在连续演了几出戏后被人们所熟知,也正因为他七岁登台出道,才得名“七龄童”。七龄童在戏院门口贴了特牌,艺名被叫响,逐渐在上海戏曲圈有了名声。

  章宗义从小跟着哥哥做游戏、看热闹,只要有戏,说什么也要看看,尤其是绍兴地方的社戏,更是一场不落。水乡的社戏别有特色,在岸边搭起一座草台,有钱人家坐着大船吃着点心靠在岸边,普通人家则不是站在岸边就是站在小船上,草台周围有卖点心、馄饨、甘蔗,炸豆干的人,非常热闹。

  在江南,社戏有时候是谢神,有时候是祭鬼,有时候是庆丰收,有时候是消灾解难。总之,理由万千,这让当地戏班子很是繁忙。章宗义喜欢看武戏,不喜欢看文戏,好在那时候很多曲目都要翻筋斗,耍大刀,弄花枪,这让章宗义流连忘返,有时候看戏入了迷成宿成宿地看,学业也就荒废了。本来家中不愿让章宗义走戏曲的道路,但如今这种痴迷也让家里开始考虑他要不也先学学看看。

  知道哥哥在上海出圈的章宗义,吵着闹着要去看哥哥的戏,要和他比试比试。家里架不住章宗义一直闹,就带他去了上海,住在了老闸大戏院。从此,戏院只要有戏,章宗义一定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开。虽然,妈妈不让章宗义学戏,但是七龄童看着弟弟那种喜爱和渴望,总是暗中帮着他过戏瘾。最后,终于在七龄童的说服下,父亲同意章宗义在《霸王出世》中扮演小霸王的角色,这是章宗义第一次正式登台唱戏,演出结束后,他被父亲高高抱起。从此,章宗义有了个艺名“六龄童”,就这样,章宗义走上了戏曲这条路。

  迫于生计的“转型”

  抗战胜利后,上海的戏曲界还没有恢复元气,靠戏吃饭的戏班,为了生存纷纷用现编现演的连台本戏吸引观众,为了生存只能去演那些“流量戏”。《济公传》就是这样的连台本,当六龄童从家乡回到上海时,老闸大戏院就靠着这部戏勉强支撑。当时经历倒嗓的七龄童和六龄童,靠着武生戏路在《济公传》中为人们津津乐道。他们不断创新,用动作、形体打动观众,六龄童把在上海看戏时学到的京剧毯子功、把子功,融入绍剧的武功技巧。比如把绍剧传统的翻筋斗和毯子功、把子功结合起来,使得自己扮演的反派角色更加生动出彩。

  就在这样不断学不断改不断演的过程中,戏院靠着《济公传》又撑了3年,等到了1948年,大家都感觉到,实在演不下去了。七龄童给《济公传》结了局,让他升天。在最后这一幕上七龄童用了苦心,用好似魔术的手法,让济公升天后,在空中出现一团火焰,并从天而降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请看《西游记》。就这样,酝酿已久的“转型”开始了,让猴戏一跃而起的《西游记》系列戏,开始登上老闸大戏院的舞台。

  七龄童用了现在仍在使用的集卡营销模式,让观众对大戏院的新戏有了期待,成了一时间万众瞩目的大戏。戏票很快售罄了,但压力也随之而来了。六龄童很早就开始研究猴戏,自从倒嗓转演武戏后,猴戏就成为他的目标。为此他观摩了京剧、昆剧、婺剧、扬剧的各种猴戏,并且厚积薄发,先苦练武生的基本功,再向猴戏转型。但真的要挑大梁演猴戏时,六龄童是既高兴又害怕,毕竟他年龄还小,独挑大梁让他非常紧张。这时七龄童看到了六龄童的焦虑,总是在鼓励他,而七龄童也用自己对戏曲的态度影响着六龄童。他饰演猪八戒这个角色,为此他也观摩各种猪八戒的戏曲形象,并且从电影里找感觉,他从卓别林的电影中揣摩猪八戒的滑稽根源,用自己的努力给猪八戒的形象注入灵魂。

  起初,几场表演下来,反响并不好,技巧单一,文戏僵硬,观众反馈说“六龄童的孙悟空就像只普通的猴子”。这对六龄童的打击很大,一时间他非常沮丧,为了演出孙悟空的神,六龄童想了很多办法,他看人打猴拳,观摩别人的猴戏,最后他想到既然是学猴子为什么不拜猴子为师。于是他养了一只真猴,每天观察猴子的生活习惯,并反复模仿。即使是剧团出门表演,他都带着猴子,边养边学。慢慢地他终于感受到了猴子那丰富的表情,和富有表现力的肢体动作,并不断思考如何用戏曲赋予美感,在反复的演练中,孙悟空“美猴王”的形象逐渐成型。

  这些经过反复磨炼总结出的猴戏训练方式,后来被章式猴戏所传承,到了六小龄童时,很多技艺与训练方式都来自猴戏的传承。比如书中描述的六龄童《漂海学艺》的那场戏,六龄童上场撑着竹竿努力划船,有时他手搭着凉棚望着大海,有时手里耍着竹竿,直到上岸后,遇见了樵夫,他频繁眨着眼睛上下打量充满好奇,却又小心谨慎的模样。和之后六小龄童扮演的孙悟空如出一辙。六龄童在戏曲方面的创新,在绍剧猴戏的传承下成为日后人们心中孙悟空的雏形。

  一炮而红的三打白骨精

  之前的各种成就,只是让剧团小有名气,但真的让孙悟空火遍全国的,要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出戏。这幕戏本来是七龄童整理改编的连台本戏《西游记》中的一折。剧中以孙悟空与猪八戒之间的矛盾展开,原剧中孙悟空武艺高强但爱搞恶作剧,而猪八戒馋懒无能,挑拨是非,让两人之间矛盾重重。原戏本是为了营生,为了迎合观众,里面掺杂了许多插科打诨的搞笑片段,还有一些低俗笑话。这使得原剧本虽然卖座,但艺术成分不高。之后,这个本子曾多次打磨,但都不尽如人意。

  有赖于周总理对绍剧艺术的重视,以及《西游记》的民间基础,浙江省文化局的同志看了剧后,认为戏是好戏,但本子需要调整。在组织专家学者对剧本进行前后二十几次的整理加工后,将主题改为唐僧师徒间的分歧与白骨精之间的斗争,突出了妖怪的诡计多端,导致了师徒离别。主题的升华也意味着演员的表演层次需要上升,从有对手的矛盾要上升到自我的矛盾,孙悟空能离开唐僧是自我不甘受委屈,而在花果山吃吃喝喝时还继续挂念着师父,这既是师徒情感的表达,也是孙悟空责任心的形成。

  根据新的剧本,六龄童除了表现孙悟空的形体,还得将心理的矛盾表现出来。如何塑造出一个充满人性的孙悟空,是剧本给六龄童的考验。六龄童根据戏剧冲突设计了四个层次,将孙悟空的“三打”揣摩出了层层递进的情绪表达。也就是这些精心的设计,以及到位的表演,让改编过后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获得了观众的认可,随之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也要将这部戏搬上银幕,拍成戏曲电影。

  浙江绍剧团在上海拍摄了一年的时间,这部电影终成为当时最卖座的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上映后发行了72个国家,1963年还获得了第二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戏曲片奖。这部电影让全国观众认识了绍剧猴戏,这出戏也成为绍剧最经典的剧目,同时人们也记住了“美猴王”六龄童。其实《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从根上说,是兄弟俩为了生存的创新之举,连台本戏本就有无奈在其中。这基于兄弟俩对彼此的认识而专门量身设计的戏,却无意间打开了“章式猴戏”的大门,从此章氏一门皆以猴戏为长,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

  ■书摘

  与戏结缘,根植血脉

  我的曾祖父母在我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对他们几乎没有印象,只知道祖辈住在上虞县道墟乡(原绍兴府)。我的曾祖父章廷椿和中国千千万万的普通农民一样,善良、勤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经常在田间地头拿着锄把,戴上木刻的孙悟空脸谱,光着脚演起孙悟空。时间久了,远近闻名,赢得“活猴章”的美名。农忙时,他兢兢业业地打理着庄稼。农闲时,他经营着一家小灯笼店。一辈子与世无争、安分守己,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

  我的祖父章益生,1884年生人,属猴,在猴戏的表演上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并赢得“赛活猴”名号,成为绍兴名角,却在一次演出中不小心摔伤了腿,从此再也无法登台。但祖父凭着自己灵活的头脑,走南闯北地做买卖,经营着戏剧用品的生意。他把北方的水绉纱、马鞭等道具运送到南方,卖给绍兴的“乱弹班子”,一来二往,他与梨园行的人便熟络了起来。因为祖父的独到眼光、吃苦耐劳、敢为人先,他很快有了一些积蓄。不甘于做小生意的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他单枪匹马,跑到上海的老闸桥边,开设了一家“老闸大戏院”。虽然这家戏院面积不大而且装修简陋,但它是上海第一家演出绍剧的戏院。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戏院,激发了祖父血脉里的艺术基因,也影响了我们整个家族的命运。

  祖父有两房妻室。大房沈安姑育有三子二女,分别是章宗汉、章宗尧、章宗华、章月珍、章赛珍,小房周凤仙育有二子,分别是我的伯父章宗信、我的父亲章宗义。

  祖父的长子章宗汉,娶妻李端玲,育有五子三女,分别为章金良、章金民、章金成、章金葵、章金陶、章云卿、章燕卿、章小卿,以及养子章金炎。

  祖父的次子章宗尧早年去世。

  祖父的三子章宗华,妻子是胡水云,育有三女二子,分别是章霞卿、章美卿、章娟卿、章金彪、章金强。

  伯父章宗信是祖父的四子,小名鹤鸣,生于1921年,因肠癌晚期去世,卒于1967年,享年47岁。伯父娶妻周传康,育有四子四女,分别是七小龄童章金元、小七龄童章金云、章金鉴、章金国、章素卿、章秀卿、章苗卿(因患水痘夭折)、章玲卿。

  父亲章宗义是祖父的小儿子,小名鹤皋,娶了母亲严茶姑,育有五子三女(生了11个,夭折3个),分别是章金彦、章金星(小六龄童,16岁时因患白血病去世)、章金刚(7岁时因肠梗阻去世)、章金耀、我(章金莱)、章蓉卿、章艳卿、章杏卿。

  祖父的长女章月珍,与周永清结婚,育有四女一子,分别是周黎明、周志明、周小明、周乾明、周幸陶。

  祖父的小女章赛珍,与王惠林结婚,没有生育。

  祖父长期在上海生活,其他人都住在绍兴。伯父比父亲大三岁,祖母周凤仙对孩子们颇为宠爱,养成了兄弟俩争强好胜的个性。 【编辑:刘阳禾】